一、 第一印象

这把巴扬整体外形有棱有角，外壳上施做油漆而不是包裹赛璐珞皮。在琴体的四角包裹了镀铬的铁护角。右侧的琴体比较宽，面板并没有做成带斜线弧度的形状，因此会显得比较宽。令人印象深刻的是—— 它的琴体上没有风箱销钉，一定是使用别的方法安装了风箱，这在后面也会详细介绍到。这把琴生产于莫斯科，在铭牌上冲有

Мосгорсовнархоз  РСФСР  баянная  фабрика  лм.  

Советской  Армии г Москва 的字样，翻译过来的意思是“莫斯科经济委员会 苏联 巴扬手风琴工厂 献给莫斯科苏维埃军队”。

二、 损坏情况

寄来的时候已经是废品成色，贝司机全部散架，地轴中间的限位卡子歪曲在一旁，导致地轴不能正常转动，并卡住了左手风门盖无法复位， 发出长鸣音。倍低音音簧全部脱落，原先的蜂蜡已经老化变脆失去粘性，随着音簧脱落后，碎裂散落在琴体内各处。音簧皮子全部卷曲， 掉落压折。

右侧三条簧盒不同程度开胶，再加上蜡的老化，导致音簧松动，音簧皮也有不同程度的卷曲，有一定的浮锈，左右琴体密封用的虫胶老化开裂，导致左右琴体本身各有不同程度的漏气。

这把老琴历经峥嵘岁月，曾经慷慨激昂过，经历了铁与血的洗礼。如今，它尘封已久，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他重新歌唱。

三、 开始初步维修

3.1 消除贝司侧长鸣音

首先要解决左手长鸣音的问题。气压的问题不是首先要解决的，如果一直长鸣音，便完全无法正常演奏。

3.1.1 将贝斯键杆全部拆除

只有把贝斯键杆和地轴连接的铜丝全部解开，才可以维修给地轴限位的卡子，否则被键杆挡住完全无法维修。这个过程需要重视顺序，把贝斯键杆一根一根按顺序拆下来摆放好，这需要一个比较大的场地。等地轴完全露出之后，才有空间维修地轴卡子。

3.1.2 维修地轴卡子

在长途运输中碰撞冲击挤压，地轴卡子弯折的固定位置变形了，原来应该是折弯成 90 度，与音板垂直。变形之后成了一个锐角，把螺丝拆下之后用两把钳子把它的垂直角调整好。这里只用一颗螺丝固定， 另一侧的支点因为在两个风门盖之间，空间很狭窄，所以只能干脆用削薄的刀口插立在音板上，这样固定不够稳妥，于是在刀口上涂抹了一些环氧树脂粘立在音板上，让这个卡子固定得更加稳妥。

3.1.3 重新清理组装地轴

卡子修复安装好之后，将地轴一条一条装进卡子里，并扳弯铜丝将地轴限位。这样贝斯机的所有地轴便复位了，所有的风门盖也各归其位。这样便不会产生长鸣音了。

归位后需要处理一下所有金属件上的灰尘与浮锈。当时这些金属工件的材质都是铁的，容易锈蚀。但是这架琴保存的环境还可以，没有在太潮湿的环境下放置太久，所以也没有严重的锈蚀。先用刷子和气枪把琴体里面的灰尘吹扫干净，然后再用棉签蘸取少量wd-40，把地轴表面的浮锈擦干净，Wd-40 不可涂太多，以擦完之后其表面不沾灰尘为准。这样既保护了地轴表面，形成了疏水膜，又不会在长期使用中沾染灰尘形成油垢。这一步千万不能用黏糊糊的缝纫机油乱涂一气， 更不要拿 WD-40 直接喷入。全部喷进音板里会让胶合板开裂，琴的气味也变得非常奇怪。

风门盖保存得还不错，24 个风门盖里有一两个的羊皮上沾染了一些黑色灰尘，这说明这两个风门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关上，以至于外界的灰尘进入到了琴体内，在风门盖羊皮上留下了黑色痕迹。

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它们一直关不上呢？仔细检查风门盖的开合角度和弹力，基本可以排除长鸣音是风门盖角度不正或弹力不足导致的问题。排除了这两个问题，那么便可以确定是贝斯机没有调整好，导致这两个风门盖上一直带有轻微的压力，而使它们微微开启。所以风门盖本身并无问题，目前只要把它们都清理干净。弹簧的力度有点大， 再加上风门盖没有缓冲毛毡，在释放时“啪啪”作响，但这些都属于小问题，我们首先的任务目标是让琴可以初步演奏，至于手感和机械噪音这种问题可以后期慢慢调整。

3.1.4 重新安装贝斯键杆

地轴机构维修完毕，按照原来的顺序，装回每根贝斯键杆。先装低音部分，再装和弦部分。安装时先用中性乳化剂（如洗洁精）稀释后清洁塑料贝斯键钮，再往无纺布上喷 wd-40 揩拭清洁金属杆，然后按照原样装好归位。全部键杆归位后，将所有地轴与键杆用原来的铜丝连接起来，在弯曲铜丝的时候，要求铜丝与地轴、键杆连接处既不左右摆动，又不会太紧卡住。最后用棉签蘸少量 wd-40 润滑一下各个节点。

3.1.5 调整地轴连杆

之后便是调整地轴上焊接的连杆。这一步需要用到特制的工具，在长一字螺丝刀中间切开一个正好可以卡住键杆的槽，这样就可以从键杆的缝隙中伸进去便捷地调整连杆的形状，而让连杆刚好躺在贝斯键杆上横向短触点的下方，两者刚好触碰，或说刚好不触碰，不产生力的作用。从和弦的最内一排开始调，也就是从大三和弦开始调，然后调第二层小三和弦，最后调第三层属七和弦。经过这样调整后的贝斯机非常灵敏，只要轻轻触碰和弦按钮，和弦的三个单音风门盖便会打开同时发声，如果连杆和键杆之间产生压力，那在不按键时风门盖也会被轻轻顶起，从而产生轻微的长鸣音。贝司机的完美状态需要不断调整才可达到。风门盖的漏气由此解决排除。

3.2 解决右侧琴体与风箱木框之间的缝隙漏气问题

贝斯机的问题解决后，按照原样把琴组装好，发现还是无法演奏，气 压实在太小。仔细观察测试发现问题在于右手风箱木框发生较大变形， 和琴体之间产生较大缝隙漏气。目前大部分手风琴琴体和风箱木框的 连接方法是用六颗销钉将它们钉在一起，而这把琴却是用两根长螺丝 从琴体上穿进风箱木框的固定结构，只有上下两个拉力点，拆卸相对 方便，但木框变形之后便会严重漏气，且在固定螺丝处也容易跑气。面对微微变形的风箱木框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抛弃原有的固定方式， 改用六颗销钉固定。此外，风箱木框上的密封羊皮也被完全压扁，老化发脆，需要替换。

3.2.1 更换密封羊皮

首先还是铲掉原有的密封羊皮，用手撕下原有的羊皮，此时底部还有很多胶水渣子。当时限于条件，粘风箱密封羊皮用的胶水是虫胶，经过几十年的氧化已经完全脆化开裂。要将这些渣子完全除去，并将风箱木框与琴体的交接面刮平整。用平凿、敲锤，先把大部分胶除去， 再用平凿小心修整，最后用粗砂纸垫着方木块打磨一下，保证表面平整。之后裁好羊皮，边涂胶水边把羊皮沿着风箱木框外侧粘好。交接处剪成长斜边连接，位置放在风箱下部，或是风箱下部的某个销钉处。

3.2.2 修平琴体边缘

观察琴体的边缘，发现原来的木工工艺比较粗糙，琴体边缘不够平整， 有残余的黑色油漆凸起，也有木板磕碰的凹坑，安装琴体护角的部位还留有锯口。这些都是不够精致的做法，都是可能产生漏气位置，都需要修补平整。随便削下一些木纤维，填进缺损处，之后涂上401胶水，待15分钟干透后用凿子修平，再用细马尾锉修平。最后把一整片

400 目砂纸铺在平整的瓷砖地面上，将琴体扣在地上来回打磨平整。这样保证了琴体边缘和风箱木框两个表面的平整。两个接触面平整， 再垫上密封羊皮密封，自然不会漏气。

3.2.3 预钻销钉孔

手电钻装上 1.8mm 直径的钻头，先在琴体的合适部位垂直钻出六个销钉孔。再压紧木框和琴体，用铅笔穿过琴体上打出的孔在木框上做出精确记号，再用手电钻在木框上钻孔。开打的位置在所做记号的偏向风箱处，稍稍放出 0.3-0.5mm，打孔的方向则向风箱内下方稍带倾斜。这样打孔再打入销钉，会将风箱越锁越紧，避免漏气。

3.3 将倍低音簧片复位

琴体与风箱之间漏气的问题基本解决了。下一步就要整理所有震掉下来的倍低音簧。

3.3.1 清理倍低音簧

先把所有的音簧皮拆下来，将所有音簧用牙刷刷干净，然后用方木块垫上400目砂纸，将音簧表面的浮锈除去，内侧的污垢和浮锈用小平头螺丝刀刮干净。

3.3.2 整修音簧负压皮

原有的这些音簧皮质量还不错，比较厚实，也都是头层羊皮。一些能继续使用的音簧皮，就用手反向卷一卷，用重物压平后重新贴上去。在这些音簧皮上，粘有用当年的照相底片剪成条状制成的加强弹片， 有不少已经发硬断裂了，只好用别的材料替代修复。用易拉罐皮切成细长条贴在音簧皮上，再另外剪一块贴在顶端以防止加强片因为胶粘面积太小而脱落。另外有一些簧皮已经被压出折痕，这就只好重新更换簧皮。找羊皮背部硬挺的部位，裁切成合适的条状，同样也贴上加强片。一般对音簧皮的要求内外都要一样， 形状挺括但又不失柔软。但如果实在是现有资源有限的话，把更符合要求的一片音簧皮留给内部。因为灌好蜡以后，内部这片簧皮就没那么容易更换了，而外部的更换起来非常方便。

3.3.3 给倍低音簧调音

所有的倍低音簧都清理干净且贴上簧皮后，将它们均匀排列装上簧盒， 用调音风箱结合调音软件进行调音。由于音高差得并不多，我没有使用什锦锉，仅仅用硬方木棒垫上 400 目砂纸调音，音偏高便打磨根部， 音偏低便打磨端部，这样可以将整个音簧表面修整得非常光滑，没有锉刀印记。表面光滑一是可以起到一定防止生锈的作用，另外也会减少金属疲劳的产生，避免产生断簧的现象。

3.3.4 给倍低音簧重新灌蜡

所有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，便可以灌蜡了。向熔胶炉里加入微晶蜡和蜂蜡，再添加一些咖啡色精，不管怎么配比，要求就是这种蜡需要有比较好的粘附性，有比较好的韧性，干后表面不能黏腻，有一定硬度和形状保持性，但也不能发脆。灌蜡工具是剪铁皮自己制做的，等到蜡微微冒烟时流动性比较强，先灌音簧根部，再灌侧面，再灌顶部。灌的时候要注意眼手结合，动作快准。检查清楚，不能把蜡灌到音簧内侧，也不能把蜡沾染到簧舌上。俄罗斯琴大多低音簧排列比较紧密， 簧框与簧框之间留的缝隙很窄，这就需要蜡的流动性很强，灌蜡时需要的温度较高，而且灌蜡的手法需要多次练习。

灌蜡完成后，左手低音部分就大体修复了。小心地清理簧盒底部，用刷子和风压枪清理干净簧盒内部，然后将倍低音大簧盒装上音板。

3.3.5 安装销钉

首先需要准备 2mm 直径的不锈钢蘑菇头铆钉，钉尾一般是平的，最好在砂轮机上磨成圆锥头，以减少平头棱角对销钉孔的剐蹭，延长销钉孔的寿命。准备好后，压紧风箱与琴体，打上六颗不锈钢销钉，这样就完成了对这把老琴的初步修理。

四、 进一步查漏补缺

经过这样的修理，琴基本可以拉了，但是还是非常耗气。我们已经排除了左手风门盖的漏气，右侧风箱木框与琴体连接处的漏气。下面就要排除左侧风箱木框与琴体连接处的漏气和琴体漏气。观察发现琴体漏气还是比较严重，需要重新打胶密封琴体。

4.1 重新打胶密封琴体

还是使用凿子和敲锤，把两侧的原有虫胶清理干净，然后使用 AB 胶混胶管，像装潢打结构胶一样，把所有的琴体阴角打上 AB 胶环氧树脂。限于当时的条件，苏联人做琴喜欢用虫胶，时间长老化发现漏气 了，还用蜡灌缝密封，这样是非常不好的。他们用的蜡，有时候黏黏腻腻，熔点很低，蜡也没有机械粘接性能，无法限制琴体进一步变形， 随着变形还会开裂，容易把琴体里搞得一团糟。正确方法还是用环氧树脂，配合混胶管使用，干后无毒，无色，无味，粘接力强，且有一定韧性。两侧琴体都用这样的方式，把内部完全密封。

4.2 解决左侧琴体与风箱连接处漏气

和之前更换右侧风箱密封羊皮一样，把左侧的羊皮也更换掉，再把左侧的琴体边缘修磨平整。这样将琴体与风箱连接起来，非常紧密，毫不漏气。

4.3 整修右侧音簧组

现在只剩下右手风门盖这唯一的漏气点了，但是组装好琴之后感觉气密性已经完全足够演奏了。右手风门盖的漏气现象并不是特别严重， 现在解决音簧沙音的问题成了关键。需要整修右侧的三条音簧盒和左侧的和弦部分音簧盒。

4.3.1 清理右侧音簧并整修簧皮

和整修倍低音簧的方法类似，把所有的倍低音簧从簧盒上拆卸下来， 把音簧上的蜡和簧盒上的蜡全部去除干净，细心耐心地清理音簧，给音簧除锈，整理好所有的音簧负压皮。

4.3.2 修复右侧簧盒

右侧音簧组的三个簧盒全部开胶了，用 444 胶水在关键部位重新粘结，特别注意簧盒两端的固定，限制结构变形开胶。

4.3.3 右侧音簧组重新灌蜡并最终调音

等胶水干后，最后把音簧挨个摆上簧盒，之后灌蜡。这是非常考验耐心和细心程度的工作，灌蜡完成之后，装进琴体还需要校准、调音， 单音调音完毕之后，还要调节 8 度、调节 3 度等等。这又是考验听力和经验的一个步骤。

五、 细节升级维修

之后便是一些次要的工作，但是一项一项踏实做好，琴的手感会有更大的提升。

5.1 更换左手贝司底带

左手贝司底带是薄皮面下衬海绵裹布的做法，已经完全老化了。于是我直接裁了一块自然色厚度 5mm 左右的植鞣革装了上去，并用削边器削了一下边。还要像做皮带一样打磨一下并封边，但这是后期锦上添花的工作。背带老化了但是暂时还能用，皮子也不是头层牛皮，没有太多修复价值，所以等用坏了可以直接换掉。

5.2 调节簧舌开口宽度

音簧的簧舌与簧座之间需要一个合适宽度的开口，以使簧舌最灵敏地开始振动。音簧越大越重，所需要的音簧开口也就越大，音簧较小， 这个开口就可以变得很小，0.1mm～0.2mm 就足够。有些音簧的开口较大，这样在发音时就会比较耗气，有些音簧开口太小，起始发音时通过开口的空气就不足，簧舌会难以起振，变得迟钝。需要调整开口至合适的宽度，这样音簧振动会更加灵敏。

5.3 调节左右手键钮弹簧力度

日常使用一段时间后，我对它有了更高的要求，左右手键钮的弹簧力太大，而且风门盖没有减震毛毡，只是简单地直接把羊皮贴在木块上。这样一来噪音比较大，二来木块时间久了会有细微的变形，而原先的木块也并没有被修整得特别平整，所以气密性并不是太好。这样只能用较大的弹簧力才能达到密闭的作用，甚至超过了 1500N。我先用1200N 左右的标准来调校右手键盘，没有压拉力计，只好称取了重量125g左右的重物做参考。按理说要键钮弹力要做到 1000N 左右手感才比较令人满意，但是既然是老琴，要求也就稍稍放低一点。调弹簧需要用特制的工具伸入勾起弹簧一端，将弹簧角度调小一点，弹力就下降了。所有键钮力度调至 1200N 左右。

5.4 风门盖增加减震毛毡

原先的风门盖结构是两层，即木块下贴一层厚羊皮，减震效果不足， 释放按键时被弹簧重重拍回音板发出“啪啪”的响声，这是很粗糙物资匮乏时期的做法。

于是做实验几个原本就微微跑气的风门盖加上了减震毛毡。国产老琴上使用的是纯羊毛毛毡，这里我就用了化纤毛毡，可能硬一些，但是不会被虫蛀，厚度在 3mm 左右，它有一定的挺括形状，加上后风门盖皮子形状比较平整，软碰硬，而不是原来的硬碰硬，密封的效果要 比没有毛毡好不少。只是这又是一项考验耐心的工作，需要不断调整以达到最好状态。

这样全面整修过后，这把手风琴终于可以正常演奏了。音色很好泛音丰富，音簧也很灵敏。历经 70 年岁月，他终于能够重新歌唱。